弗兰肯斯壳

【玻海本】FITSDWDMC

For In That Sleep of Death, What Dreams May Come?


尼尔斯·玻尔陷在一块海绵深处,被柔软包裹和淹没。他拼命仰着头,想要最后吸入一口空气。本能衍生出一种焦虑,仰头已经是他能做的一切事情,他的四肢迟滞平静,并不听使唤。

玛格丽特的双手紧握着他的双手,但一瞬间之后,这感觉又消失了。当我们逝去之后,会做些什么梦呢?伟大的玻尔模糊地想着。几乎在同一时间,他看见了原子弹爆炸的惨状。尼尔斯·玻尔不害怕裂变反应本身、不害怕蘑菇云、不害怕那些简单的物理现象,他害怕生命结束时的痛苦。

他不想走。

那么,在那颗炸弹下,又有多少人像他现在一样拼命仰着头?

玻尔感到害怕。我该想点平静美好的事情。他想道。于是,他立刻回到了阳光下和海森堡一起滑雪的日子,耳边回响起年轻的德国人的琴声。

他回到了哥本哈根,回到了同事身边,探索世界的本质。

尼尔斯·玻尔突然流下了一滴眼泪。

是啊,生命是有限的。他不可能赶走所有的乌云、解算所有的遗憾。


1951年的冬天,哥廷根下雪,屋外寒冷,天也很短,四五点天色就暗下来,树枝将天空划分成不规则的小块。借着哥廷根大学物理研究所成立五周年的缘故,海森堡将玻尔请了过来。他没有把握玻尔会不会来,直到玻尔给他回了封称得上热情的短信,在信上愉快地了他的邀请,并将哥廷根物理研究所称作德国物理学新生的稚子。

刚接到玻尔的时候,海森堡内心的喜悦将他那迫不及待想要问出的问题冲淡了。他和玻尔缩在大衣领子里,踏过哥廷根今年的第一层积雪。尼尔斯的眼角堆积着喜悦,如同镜像一般照映着海森堡自己的表情。

屋子里比外边温暖很多,两人一边谈论问题,一边将衣帽挂在衣架上。海森堡请玻尔去看看自己的办公室,玻尔愉快地答应了。

办公室不大,与海森堡在哥本哈根时期的办公室风格类似,桌面上放着几张计算到一半的纸。他的计算基本已经告一段落,需要一个实验数据,他把实验交给助手去做了。

靠墙的地方有两个沙发和一张小圆桌,玻尔选了其中一个沙发坐下,海森堡给两人各倒了一杯酒。

“晚餐派对七点开始,我们六点多过去就行了。”海森堡的语气中有种急切,玻尔假装自己没有听出来。

“这很好。”玻尔点了点头,“你能成为德国物理学重建的带头人。我想这也附和了你的愿望。”

“玻尔,”海森堡上前了一步,“我们谈谈1941年的事情吧。”

海森堡知道玻尔的回答一定是“我们不谈”。可这很奇怪,因为提起这些话题的总是玻尔,就好像希望谈论它的也是玻尔一样。倒不如说,玻尔有一种强烈的愿望,希望这件事情压根没发生过。那语气甚至像是他还为此责备海森堡,似乎在说,“如果你没有来那一趟该多好啊”。

玻尔略微地皱起了眉,将话题引到了另一个方向上。

事实上,这些年来海森堡的日子并不好过。那些亲手制造了原子弹的人们拒绝与他握手,这让海森堡只得将精力和感情都放到德国物理学的重建上。他无法评价战争,他现在仍旧离战争不够遥远。

海森堡叹了口气:“我仍旧希望我们可以合作。”

“我们当然可以合作。”玻尔立刻回答,“我还希望我们可以一起去山上散步……可是天太冷了。”

这事实也让玻尔有些失落。如果非要说一个解决方法的话,玻尔希望自己要么一下子就弄明白1941年发生了什么,要么这件事情根本就没发生过。他经常独自思考回忆1941年的那次会面,可每次都以失败和气愤告终,所以,他只能当做这件事情尚未发生。

“可是天太冷了。”海森堡重复了一句。

这话仿佛将屋外的冷气一并带了进来,那种愉快热烈的气氛消失了。因此海森堡又恳求了一遍。

“我们谈谈那件事情吧。”

“不,海森堡——”

“你可以仅仅听我从我的角度讲一遍。再讲一遍。玻尔,我不知道你到底以为我说了什么,但我很清楚自己说了什么。”

“我也很清楚你。你是一个科学家,你不会因为道德和良心就刻意将结果算错。既然如此,你为什么还要那样说?”

海森堡叹了口气:“因为我一时着急,为德国物理恢复名誉。”

“但并不是你使她名誉扫地的,我亲爱的海森堡。”

“可我没有办法。”

玻尔扬了扬眉,笑了一下,低头喝了口酒。他看着地板,拒绝看海森堡。

玻尔知道自己很喜欢他。

正是这种喜爱,让他生气和愤怒。正是这种喜爱,让海森堡无法成为一个玻尔痛恨、或是完全拒绝往来拒绝承认的人。正是这种喜爱,让玻尔无法甚至试图站在海森堡的立场上去谅解他。

“我们谈谈1941吧。”海森堡又说了一遍。

”如果我们谈论1941,就必须冒着再次分道扬镳的风险。”

海森堡痛苦地沉默了起来。

过了一会儿,海森堡坐到了玻尔旁边的沙发上。

“可我们已经在谈了。”


那是他们最接近的一次。玻尔将1941称作他和海森堡之间的乌云。那次会面十年后的冬天,在哥廷根,就是他们最接近那块乌云的一次。海森堡有一种宁愿粉身碎骨也要将其冲散的欲望,玻尔却没有。

因此,77岁的尼尔斯·玻尔只能想着那封尚未寄出的信件,陷入到自我消散的永恒之中。他不会交代儿女将信件寄出。那封信尚不完善。

在他回想过物理学、儿女、玛格丽特、以及海森堡之后,他的思维逐渐走向停滞。而这个伟大思想的最后一瞬间,停滞在了记忆中1941年的哥本哈根。

维尔纳·海森堡走在他身侧,散步。天当时已经比较冷,但比不上1951年的哥廷根。玻尔回头看了一眼研究中心,透过落地窗看到了玛格丽特的身影——她就站在窗边,好像是在看着他们,带着忧虑责备的表情。屋内橙黄色的灯光将她投射为一个剪影。

他的思维飘散,无法集中在海森堡正在说的话上。玻尔知道结局,因此拒绝把年轻的维尔纳所说的话听进去。维尔纳说,德国是他的母亲,不论母亲如何不堪,他都无法将其抛弃。玻尔能感到自己当时的愤怒,但现在的他,已经可以冷静地理解海森堡的两难处境了。

他只是不知道,是否连这种理解,也是出于自己对海森堡的偏爱,也是因为自己情感上想要原谅对方。

“维尔纳。”

他突然停住了,叫住了对方。

海森堡热切又谨慎地看着他。

“你是在说,战争,是战争让我们——”

“无从选择。”海森堡接下了他的话。

这话让玻尔疑惑了起来。即使是身处战争,人也总是有选择的。再不济,也有生存和死亡两个选择,更不提海森堡这种著名的物理学家。对于海森堡和他来说,选择的意义更加重大。

就像参加曼哈顿计划,也是玻尔自己的选择一样。

“正因为我对你的熟识,海森堡,我才更要质疑自己对你的判断——”

“这就是问题所在!你看不出来吗?”海森堡突然苦笑了起来,“正因为你对我的熟识,你应该了解我,指导我。我是你的同事,但也是你的学生。你可以选择相信我!”

“在你的国家做出了那些事情之后?我和玛格丽特,日日被监视。我们的每封信件都被拆阅,检查无碍后才能送进来。”

“我也一样,玻尔。”

“那你为什么还要选择留在……那一边?我想不明白,我也无法理解。”

海森堡沉默了。

再次经历这一切的玻尔仍旧会感到愤怒。

“因为人,”海森堡突然开口,“因为人,因为真理,因为研究。这些都比阵营更重要。战争从来不分道德与否,只分阵营。”

正是这句话,让玻尔彻底丧失了和友人交谈的欲望。但在此刻,玻尔突然意识到,海森堡说的是对的。


六点四十五分的时候,两人起身去了哥廷根大学的小礼堂。

海森堡和玻尔双手插在口袋中,衣领竖起抵御寒风。但此刻,两人之间已经不再有一小时前的热烈气氛,而是相当客气。这对海森堡来说是个折磨。

进入礼堂之后,玻尔的到来立刻引来了相当多人的瞩目和议论。甚至有的科学家直言不讳,表明自己就是因为得知玻尔接受了邀请才愿意前来。七点一到,海森堡作为研究所的主要创立人上台讲话,他首先表达了对战争创伤的遗憾,接着讲了讲研究所今年的研究和德国战后物理学的发展,最后,他感谢了所有到场人员,并重点感谢了玻尔。

“尼尔斯·玻尔在我的人生和物理学生涯中有着无比重要的影响,甚至说是最重要的也不为过。他是我的导师、挚友、同事,我无法说明自己从与他交往的过程中收获了什么,但我要为这些再次感谢他……”

玻尔不可能无动于衷,他非常感动,他再次充分意识到自己无法放弃和海森堡的感情。

因此他想,如果海森堡1941年没有进行那次莫名的尝试该多好。最重要的,如果海森堡能做出正确的选择该多好。

1951年末,玻尔开始萌生与海森堡写信讨论哥本哈根会面的念头,这封信他断断续续写了十几年,他不断得重写,越写越长,又越写越短,直到最后一个版本与第一封只剩下一句话是相同的。

“亲爱的海森堡。”


玻尔并不信奉上帝,他知道,人在死去之后大脑活动停止,将不会再做任何梦。

如果在生命的最后一刻,他还能再搞清最后一个难题的话,他希望是1941年的哥本哈根。






【来打我啊༼༎ຶ෴༎ຶ༽】


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说句实话,我是映着无解这个本子的题目写的。

然后今日回头看看,

只觉得人生真的是件无解的事情。

我们一无所知。

评论(8)

热度(413)

  1. 共22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